沉锋

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GGAD】SEER/先知 (END)

“He is a Seer AND he was lying.”
                                                ——12/19/2016 J.K.Rowling
 
Summary:他是先觉者,疯子,导师,末世的救主,也是一个对爱目盲的人。
 

    他看见太阳如何死亡。
    爆炸撕裂白昼的腹部,金色熔浆倾泻向大地。钢铁巨兽驰骋过荆棘丛生的原野,剧毒的雾气播散向布满陷阱的海洋。未来灼烧成黑洞,尖叫湮灭成飞灰。盖勒特·格林德沃从梦中醒来。燃烧的世界在他的右眼中皱缩,转化为末日的惨白。死亡的余音重如擂鼓,阵阵敲击他的胸膛。他用一个孩童最凄厉的声音发出尖叫,用全身的力量击打床铺。
    乳母走进门来,嘟囔着半梦半醒的呓语。她温热的嘴唇亲吻他的面颊,往他冰冷的手心里塞进一只小熊布偶。
                      
                                                       ***
 
    早在他能理解这句承诺之前,盖勒特·格林德沃就知道自己要拯救整个世界。洞察的命运降临到他身上,绝不可能是一种无意义的刑罚。他是被选中的人,在亿万无知生灵中只有他睁开眼睛。那种种先知先觉的痛苦,那分分秒秒与盲者共处一室的煎熬,如果不是呼唤着他改变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年少时起,他已不再试图向别人解释自己。预知的世界仿佛危险的激流,吞吐着刺目的色彩。真实世界却如同浅薄的剪影,重复无意义的蠢话。他尖叫着真相。人群惊呼,人群大笑,人群无动于衷,人群不可理喻。格林德沃唾弃他们。即使要论证全世界都是瞎子,他看到的东西也是真的。末日的钟声在他耳边回荡。它是未来,不是疯狂的梦境。
    傲慢与孤独给他带来问题。他缺乏耐性,如一头脱缰的猛兽。视界在他眼中如此明确,他不屑于向别人阐述自己的动机。当计划遇到挫折时,他用直白的暴力去解决它们。他见过世界的死亡,如何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伤损。末日的钟声鞭策着他,让他与时间竞赛。他对知识梦寐以求,对力量如饥似渴,但他所获得的远远不够。他知道自己将要引领这未来的战役,知道自己要成为末世的君王。可他如何做到呢?  
    然后他遇到阿不思·邓布利多。

                                                        ***
 
    邓布利多理解他。他承受着真实的不公,足以把他受赐于天的预想指引到根植于社会的顽瘤。他研究过权力的框架,能够将他咄咄逼人的宣言分解成逻辑严密的步骤。世界依然在痛苦中旋转,但那无数浅薄的黑影里,睁开了阿不思·邓布利多明亮的眼睛。格林德沃说:“世界将要毁灭。”邓布利多说:“这有原因。”格林德沃说:“我们必须征服死亡。”邓布利多说:“我们可以。”平生第一次,他的想法被另一个人分享和领会,也让他有足够的耐性去理解别人。他是不详的预言家,一只愤怒的乌鸦,一只嘶哑的鸣禽,独自对抗太阳的毁灭。邓布利多亲吻他碎裂的长喙,告诉他如何对话,他从此可以向世界开口。
    在后来的岁月里,格林德沃时常质疑自己当时的眼光。也许是记忆美化了事实,也许邓布利多根本不足以与他匹配。阿不思·邓布利多是第一个理解他的梦想的人。他过于可悲,以至于立即接受。而邓布利多的境遇与他不相上下——他们都处于如此狼狈的人生谷底,甚至不能说清到底是谁迫切地要绑住谁。当他提议缔结血盟的时候,邓布利多首先割开自己的手掌。而当邓布利多向他投来渴望的注视时,格林德沃主动迎向他的面庞。他们都居心叵测,但谁能责怪谁?邓布利多需要爱,正如格林德沃需要一个信徒。他们彼此交易,对那薄薄表象下的暗潮视而不见。在他逃离戈德里克山谷时,毁灭性的可能贯穿他的心胸:也许邓布利多从未相信过他的预言,正如他从未理解过爱情的触动。
    但他毕竟所获良多。他领悟暴力的代价,他学到耐心的报偿,他体验人类情感的奥秘。在后来的旅途中,他一次次验证人类可以被多么轻易地操纵。邓布利多向他展示人性的弱点,爱,信赖,软肋,他就像锤炼所有魔法一样得心应手。但他并非没有从这次学习中受到伤害。有时候,在陡峭山岭的长风里,在黑暗波涛的潮水边,在华丽会客厅的壁火旁,他会想起某个夏暮的对话。
    “我们和他们不同。”他说,“我们比他们更高。我们在天上。”
    他的手指向无垠的天穹。晚霞夺目,把天空晕染出生动的色彩,比未来更加真实。邓布利多点头微笑,他就此相信他。
    后来他知道这是个谎言,邓布利多的双脚从未离开大地。长空万里,只飞着他一个人。
 
                                                        ***
 
    阿利安娜倒下的时候,他从邓布利多的眼睛里看到了终局。所有的信赖都是伪饰,所有的承诺都是谎言。梦醒了,终究不会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世界上曾有人理解他的心语,倾听他的剖白,与他共享那超凡的视界。但所有宏大的共鸣,竟敌不过那一丝浅薄的血脉相通。
    他独自踏上征途,末日丧钟依然伴随着他,在一个个冷寂的夜晚触发他内心深处的狂怒。抛在身后的死亡使他变得更加激进:如果活着只能成为英雄的绊脚石,它们的存在又有何价值?邓布利多编写的格言在他的手记里历历如新,他使用它们如同向叛徒抛掷匕首。在邓布利多身上,他初勘那些观察与操控的技艺。他更娴熟地使用它们。他经历过失败,经历过成功,所有的艰苦都越发激起傲慢与仇恨。许多人无法理解他向他们讲述的复杂的真相,他知道不能在群氓上浪费时间。他使用古老的魔法,控制他们的头脑,蛊惑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和他一样看到即将来临的末日。从二三听众的小巷,到数千人的会场,他施放幻术,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应和,这让他陶然若醉。但某些时刻,满足过后的余韵里,他体验到内心深处无人分享的空虚,耳畔传来一个隐约熟悉的声音:这些做法是正确的吗?这和他最初的梦想相违背吗?他确乎想拯救世界于毁灭的终局,但他是否在道路上逐渐扭曲?他到底想做正确的事,还是想当正确的人?
    但没有人回应这些心语,他也就逐渐将之遗忘。越来越少的梦境里,他回到数十年前,站在那阴暗斗室的门边。一道孤零零的阳光透过屋檐的孔洞,在两人之间划出明晰的长线。他抓住阿不思的手腕,用梦境中全部的力气拉他往门外走。他们的对话响亮又悠远,他越来越不确定这些是否真实地发生过。
    “我弟弟。”阿不思说,他像木桩般钉在原地,手指冰冷,声音发颤,“我妹妹。”
    “和我走。”他说,知道这是他做的最后一次尝试,他吞咽下语调里的哀求。“你知道这不是我们的错。”
    “这是。”邓布利多说。
    “那也值得!”他叫喊道,“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我们的梦想是拯救所有人!”
    “你并不想拯救他们。你只想领导他们。你根本不关心任何人。”年轻的邓布利多说,他后退了一步,把他的手挣开了。失去了那充满爱意的柔光,他双眼大睁,如同大梦方醒。多年以后,在国际法庭上,格林德沃注视着威森迦摩首席男巫对他进行宣判。阿不思·邓布利多那冷酷的眸光与声调,与他十七岁时如出一辙。
 
    “你可以继续宣称你看到了一切,格林德沃。但你体会不到一丝人类的感情,所有这些理由都不过是你权力欲的借口。”
 
                                                         ***
 
    后来格林德沃相信。1899年夏天,戈德里克山谷里真正的操控者是阿不思·邓布利多。他被困住在一方深井里,又不敢挣脱,便将自己毁灭性的欲望假手于人。邓布利多只想在幻想里施展才能,指挥别人去冒险。而格林德沃被他欺骗,居然把他当作可信赖的伙伴。他越是回想,越坚信这个理论。在邓布利多与他谋划的愿景里,他们相信世界上存在着更高远、更重要的羁绊,远超凡人那些狭隘的一时之快。可当他们即将走上实践的道路时,遇到的第一个阻碍就是邓布利多自己。他临阵脱逃了。他满口大言,居然不敢挣脱自己身上的第一道束缚。
    但也许他们那时还年轻,无法找到最合适的方式处理好一切。如果邓布利多悔过了,他会慷慨地接纳他吗?如果他做出让步,他们会有不同的结局吗?三番五次,在苦旅中的夜晚,格林德沃默默思索这个问题。答案随着情景变化,时隐时现。但有一次他确实做出了发问。当时他在匈牙利的山谷里寻找巨龙,当地人告诉他这里住着旅行者布莱恩*,他是一位驯龙的专家。
    布莱恩身穿粗糙的斗篷,须发纠结。一头巨大的匈牙利树蜂垂首伏在他面前,任他抚摸额头上的尖甲,他回过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格林德沃跨过巨龙尖利的长尾,向他走去。
    “你看起来像我的一个旧相识。”他说。
    布莱恩站在原地,树蜂发出不安的嘶吼,震动山林,落叶簌簌而下。格林德沃知道他也认出了他,但他们彼此都没有戳破。
    “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他继续说,“后来我时常想知道,他是否愿意和我继续我们共同计划的旅程。”
    “我知道你的这位朋友会拒绝你。”布莱恩平静地说,“他后来已经发现,你们的想法有本质上的不同。”
    “你是说,”格林德沃说,旧日的怒气从他心底升起,他的指责熟悉得如同月光,“他不相信我们看到的远景,他不愿为我挣脱他面前的束缚。”
    “那从不是束缚。”布莱恩说,“那是每个人都需要背负的感情和责任。那是爱。”
    “但我们的爱是不一样的。”格林德沃说,他说出了这个词,戳破了这个伪装的闹剧,“我们的爱来自伟大的共鸣,它产生自非凡的心灵。它远比那些庸俗之物更美妙,更神秘,更重要——你难道不理解吗?”
    “不,是你不理解。”布莱恩轻声说,“你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高出任何人。它淹没在整个巨大的世界里,与所有其它的爱一样。你获得的感受和所有其他心灵并没有不同,盖勒特。它美妙,神秘,它至关重要,珍贵无比,但它仍旧是平凡的。”
    他站起身,合上斗篷的兜帽,消失在丛林深处。格林德沃抽出魔杖,杀掉了那头树蜂。巨龙的骨架撞击地面如同一场山崩,滚烫的鲜血暴雨般倾泻。他展臂接纳,如同拥抱他心中刚强的愤怒——阿不思·邓布利多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子。他自甘堕落,把自己从云端拉向卑微的大地,居然还要一并侮辱盖勒特·格林德沃。
 
                                                        ***
 
    格林德沃知道不会有下一次交谈。太迟了,他们已经彻底地分道扬镳。他们本可以一起翱翔于天际,但邓布利多自己剪断双翼,与万千蝼蚁一并匍匐在泥中,格林德沃有什么必要去拯救他呢?
    他攻击邓布利多,如同攻击他在这广大世界中无数无知的仇寇。邓布利多也调遣手下对抗他。一个笨手笨脚的神奇动物饲养员。格林德沃阅读斯卡曼德的档案,哑然失笑。“邓布利多为什么喜欢你?”他问道,并不在乎答案。多么可笑啊,看到我们曾经志同道合,如今却各自被禁锢于自己视界的一隅!邓布利多不再愿意分享他的视域,而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他眼中有价值的人。
    他确实失算一着,被不起眼的神奇动物捆住了手脚,但这更说明邓布利多的卑鄙:他利用他们曾经无话不谈的情谊,向旁人揭露格林德沃的弱点。格林德沃着手报复。美国魔法部审讯他,他假意抵抗,却向他们泄露旧日的记忆。流言将会迅速飞去,说他曾与格林德沃为伍。来自庸人的猜疑和敌意会环绕他。想象邓布利多因此遭受的打击让他倍感愉悦。漫长的三十年过去,格林德沃早已洞彻了当年的故事,看透了邓布利多的真心——什么平凡的爱,不过是一个借口。邓布利多真正向往的不过是俗世的名誉。拥有同样高出众人的视域,他却惧怕艰巨的挑战。他把战斗推给格林德沃,自己躲向那些可悲又轻易的东西:挤进庸庸碌碌的盲目者之间,安享他们给予的欢呼。
    邓布利多真的比格林德沃更懂得爱吗?并非如此。格林德沃曾经如此信任他,向他双手捧上自己的眼睛。但在全世界的盲目者与格林德沃之间,邓布利多选择逃避,选择背叛,选择视而不见——为了他一己的私利,为了他那可悲的虚荣,有什么爱是邓布利多不会辜负,有什么人是他不肯牺牲的呢?
    “斯卡曼德先生,”他问纽特·斯卡曼德,年轻人眼中写满忠诚与警惕。这其中的荒诞几乎令格林德沃大笑。“你真的以为邓布利多会为你哀悼吗?”

       斯卡曼德怯于回答,唯有厉火为他号呼。
 
                                                      ***
 
    全世界的视线向他聚集。少年时代就笃定的理想正逐步实现。他是先觉者,导师,末世的救主。他引领羊群。追随者们向他低头,信赖他对未来的每一句言语,甚至包括天生的读心者。他再也不曾检索过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再也不曾自问过是否误入歧途。他也再不曾思考过什么是凡人所爱。人们在他手下死去,为了给他传递情报,为了替他扫清对手,为了给他腾空一日的住宅。他惋惜生命如同惋惜过早飘零的落花。但他所怀的是最广博的爱,肩负的是全世界的命运,从事的是关系亿万人的伟业——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这一切难道不是值得的吗?
 
                                                      ***
 
    “你的兄弟,你的骨血之亲,”他对克莱登斯说,“他残忍地折磨你,他要看到你的毁灭。”
    这些词句是如此真实,其中的情感甚至不需要伪装。他热爱这个计划,就像欣赏一个恶毒的玩笑。在那短暂的情投意合的日子里,他曾经视阿不思·邓布利多为灵魂的至亲,心灵的伴侣。是他残酷命运中唯一珍贵的馈赠,滚滚浊世中另一双睁开的眼睛。但他眼看着邓布利多折断自己的羽翼,戳瞎自己的双眼,变成一个背盟者,一个仇敌,一个满口谎言的残障,一个庸人操控的傀儡。
    ——那么来吧,让我为你剖开你羞于理解的残酷真相。当血缘再次成为你的羁绊,当阿利安娜的幽灵站在格林德沃的身旁,当爱与责任劝导你保护魔鬼,你如何再次杀死他?你又将找到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解释你的背叛,粉饰你的谎言?
 
    “我们会拥有整个世界。”他说,注视着天际下的群山。太阳在视线尽头消亡,把蓝天血洗成灰烬。耳畔悲呼阵阵,是永无休止的末日的钟声。
    “我和你。”

                                  

           

END
 


*邓布利多的中间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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