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锋

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南柯 06

孔明道:“关将军随陛下起于微时,与陛下亲若兄弟。东吴背信弃义,袭杀关将军,如断陛下臂膀。陛下欲兴兵报仇雪耻,虽非上策,但心中悲愤难以抑制,一时蒙蔽,亦是情有可原。”

刘巴道:“关将军殁在建兴二十四年,距今几有两年,若陛下果激愤至此,何不早早发兵?”

孔明道:“其时荆州新丧,朝局未稳,唯有忍其一时也。”

刘巴道:“既忍得这一时,为何不多忍几年,待下了曹丕,孙权岂不望风而降?”

孔明道:“陛下年逾耳顺,虽然圣体康健,只恐心中焦急,不愿再等了。”

两人一番对答,刘巴双目炯炯,直视孔明,孔明却面色平静,随口而答而已。刘巴瞩目他半晌,仍不见他有何变色,忽地将手一拍几案,怒道:“既然伐吴乃一时激愤,君为宰辅,当知私情不可蔽于大义,为何却不上表阻拦?”

孔明见他发怒,也无异色,淡淡道:“吾恐陛下之意甚坚,若执意阻拦,过犹不及。”

言到此处,刘巴似乎尚有话要说,他却道:“今日见子初虽然身体虚弱,精神倒还旺健。好好休息几日,必能恢复如初……就不多打扰了。”言罢便施礼,欲要起身告辞。

刘巴道:“我……”草草回礼,起身时竟趔趄了一下,一手扶一把案几,口里却仍道:“丞相且住,巴尚有疑问未解。”

孔明道:“请讲。”

刘巴道:“曹氏与我孰强?孙氏与我孰弱?我今可有胜吴之能,可有吞吴之力?”

孔明道:“若君臣一心,光照圣德,天下百姓皆闻风服膺也。虽曹孙合兵,亦不足惧。子初何故有此一问?”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再无言语。刘巴将孔明一直送出大门,临别时突然道:“往日旁人找我说话,我都辞以交浅言深。今日,却是丞相嫌我了。”

孔明道:“子初多心了——”尚未说完,又听刘巴道:“巴闲居之时,常思苍天待我何其苛刻,既赐我经世之才,又为何给我这许多空妄之念;既给我这空妄之念,却又何故无相匹配之才。我非庸人也,然而以一人之力逆天下之势,岂能得之!此非天欲丧我与?是以日夜煎熬,满腹遗恨,料不多时,必将心神交瘁,郁郁而终。”

“子初……”

“丞相则不然,丞相才华横溢,得逢英主,意气相投,竟至于一帆风顺,有求必得。纵有坎坷,也绝非人力所不能及。素日想来,未尝不深羡于君。非羡君之才具气运也,唯羡君能才志相匹也。”

他说到此处,又咳嗽起来,勉强止住,又道:“然今日与君一席话,方知我大谬矣。天地不仁,岂会苛待我刘巴?大道至公也,至平也,至险也……唯愿君保持精神……唯愿君顺其自然。”

言毕一礼,退回他清冷幽居中去了。


孔明正待回府,突听得马蹄声声,循声一望,却是张飞一身便服,带几个骑士远远而来。他便站着不动,直待张飞近前,中规中矩地下马作揖道:“丞相好,丞相往何处去?”

孔明还礼道:“将军好,莫不是要访尚书令吗?”

张飞登时扬眉道:“我如何访得了刘巴?”此语一出,登时破功了,需知他早先来刘巴府上,刘巴轻他是个武夫,不曾说一句话。自此两人再无交集,孔明还从中斡旋过。此刻偏偏来刘巴处与孔明偶遇,明显是装腔作势。便笑道:“是我做作了。我听闻军师在此,特来找军师的。”

刘备旧部与孔明说话,亲近时不唤官职,常唤旧时称呼。但各人又有不同,赵云跟着刘备,唤孔明“先生”,关张二人却唤“军师”。孔明听得这一声“军师”,不由也颇怅然,便道:“我知将军一时情切而已,将军何须多礼。”

张飞此来,颇欲要拐弯抹角一番。却不料孔明直接点出他来意,竟接不下去,只好佯怒道:“往日与军师赔罪,军师都与我周旋一番,怎的今日如此直来直去,好不给面子!”

他这一说,两人倒都笑了。孔明一揖笑道:“是我失礼。”张飞忙拦住道:“此错在我也,军师何须多礼。”又道:“军师来此僻静之地,怎么一个随从也不带。”

“今日休沐,只是私下拜访。”孔明道,“何况刘子初其人,若见我大张旗鼓而来,恐怕门也不开。”

他这一说,张飞颇以为然,便道:“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何苦要来看他。”

孔明喟然叹道:“刘子初怕是时日无多了。”

张飞愕然,道:“果真如此?”

孔明点点头,也不多言,转而道:“将军此来,就为找我赔一言之失之罪吗,未免多心了。”

张飞道:“我问陛下为何不速速发兵,陛下言道朝中尚有疑虑。我心思之,还有谁之异议居然能阻得了陛下?必是军师无疑。我二哥从来不服文人,唯独对军师颇为信服,军师来信赞赏,都要示以宾客。我想军师莫非无情若此,不由心中恼怒。然而听闻时政,方知丞相并未出言反对,倒是子龙固执己见。虽是一言之过,其实是误解了军师之心。是以我心中很是不安,须对军师坦诚直言才好。”

他虽有些爱惜颜面,但从不弄虚作假。这一番话坦率诚恳之至,竟使得孔明都有些尴尬,只好摇摇头,道:“不瞒将军,亮虽未直言反对,却也未必赞同。”

张飞听了,倒也并不意外,道:“我知军师细致人也,若不事事考虑详尽,是不会点个头的。我兄弟欲报此仇,军师不胡乱以什么大义大利横加阻拦,张飞就要承此情了。”

孔明道:“以将军之见,此时是伐吴良机吗?”

张飞道:“曹丕得位不正,料其朝中颇有疑虑,不敢大举兴兵。吕蒙新丧,孙权痛失帅才,仓促之间无人替代。若不趁此时伐吴,挟陛下登基之势,攻其虚弱,待两边朝局稳固,岂不难为得多?”

孔明道:“然则我可有吞吴之能?”

张飞道:“料来没有,然能重创其军,夺得民土,也是好的。”

孔明又道:“若曹孙合兵则如何?”

张飞道:“是以宜击其速。”

孔明道:“若我与吴侯结成死仇,其后如何化解?”

张飞道:“既然孙权不惧与我结仇,我何惧结仇于他?”

孔明闻之不语,张飞也不多言,只道:“昨日军师提起军械宝剑,军械我晨间已去看过了,要看宝剑,却道考工令不知去向。军师知道此人吗?”

孔明道:“蒲元此人,乃是从山野里请来,颇有点怪异脾气。虽然出山领了个官职,却诸事不问,只管锻造。陛下见他有真才实干,也待他宽和些。不过此人颇为吝啬,不论是否干事,必要到官署吃朝食,现在差不多辰时过半了,可以去问问。”

张飞听得有趣,道:“如此甚好,军师要题字,不如与我同去。”于是叫一骑士让马给孔明,一众人往考工府去了。


到了考工府,蒲元果然在。此人爱刀剑如子,听闻刘备居然给八柄剑都起了一样的名字,不由摇头连连。张飞觉得好笑,道:“你有意见,当去与陛下说。”蒲元啧啧而叹,遂引他们出了几重院落,到一小院之中,道:“我亲手铸成的刀剑,都在此处。”

只见院中草木森森,颇为幽静,几株古树边排列若干支架。中间一张长案紧贴火炉,上置一列八柄长剑,刃成霜白之色,雪雪有光,状甚奇异。蒲元拿起一柄来,随手一挥,近旁一铁架支架应手而断,几无声息。张飞大为惊叹,上前细观。孔明倒已见过了,只含笑站在案边。过了片刻,突有一匠人进来道:“蒲大人,锦江水到了。”

“哦?”蒲元急道,“这个时候到,必然有异,我每每与他们说我只要日落日出含日月精气之水,这群庸人总是不得我心。”便对张葛二人道:“丞相,将军,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去看一眼。”

孔明让他自去,张飞笑道:“我平生见过刀剑无数,还是头一次听说铸剑要有日月精气的。果然是位奇人。”

那匠人被留在原地,此时笑着回道:“两位大人,蒲大人制作兵器,不用凡物。此间院中兵刃,多为天才地宝凝聚而成。”

“哦?”张飞道,倒也不怪他插话,“什么兵刃能叫做天才地宝?”

“将军看那玄铁枪,”匠人指一支架道,“乃是天上落石炼成,蒲大人捡到此石时,其浑身冒火,闪烁金光。刀剑劈之而不断,废时数月方炼成枪头一枚,世间无盾不破……”

“闪烁金光!”张飞笑道,“那本将军可要见识见识,取来看看。”

那匠人连声应是,便绕到铁架另一边,要将长枪卸下,捧至张飞面前。这兵器看起来颇为沉重,他百般使力,却丝毫搬运不得。张飞见状一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就大步上前去取。

他双手一碰枪柄,就觉果然沉重得非同一般,竟不似兵器,倒似一秤砣。正要说话,就见那匠人眼中精光一闪,一下将长枪并整个铁架都推入他怀里,掌中出现一柄短刀,径从他下腹刺来。

张飞大叫一声,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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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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