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锋

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六次萧景琰疑惑不解,一次他心如明镜

昨天顺手写了个5+1,突然觉得有趣。好多年没抒情了,意识流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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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次萧景琰疑惑不解,一次他心如明镜

1.

起初,这只是一个眼神。

萧景琰一抬头,发现梅长苏在看他。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作为一个谋士,目光总要落在主君身上,察知他所有微末的喜好,求他所思,谋他所想。若是议事时梅长苏一心看着飞流,那才叫不对……话虽如此,这个眼神仍然让他觉得怪异。这里面的情感太温软、太亲近了,好像萧景琰不是梅长苏攀附的一条扬名四宇、逐利天下的康庄大道,而是他细心陪护,在严冬拔节的一株幼苗。

那竟然是亲人式的。

萧景琰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苏先生如何看这个问题呢?”他问,明显地发现梅长苏眸光一敛,整个人都坐正了。

“以在下之见……”他缓缓道,从厚重的皮裘中伸出一只手去接萧景琰手中的条陈。

两厢一触,他瘦长的手指和萧景琰的碰到了一起。那指尖冰得像是一股雪泉,萧景琰下意识地把手一撤。

梅长苏淡淡一笑,把整份文书握在手里,向后靠回软榻里。

也许是多心,萧景琰总觉得他那风雨不变的平静笑容里含着一抹苦涩。

 

2.

第二次来得愈发奇怪。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说话?”霓凰质问道。

梅长苏给了她一个眼色,那是安抚的,制止的。而这无声的指令像是金章虎符,让统领上万悍骑的女将军转瞬间安静下来,像一头忠心的猎鹰停止了扑击,利爪缩回双翼之下,只用尖锐的眼神看他。

这场景勾起某些久远的回忆。萧景琰感到刺痛。不是因为梅长苏,甚至也不是因为霓凰。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他是被留在大灾难的阴影之后的人,所有人都开始向前走了,只有他仍然留在原地。在破败的废墟上,宫殿早已重建,金樽盛满了美酒,鲜花溢遍了锦缎。所有人都活在一个簇新的世界,只有他,站在欢乐的人群中间,脚下的青砖还沾着新土,却仍固执地认为自己徘徊在荒凉的遗迹里。

然而,曾经还有一个霓凰。

答案或许很简单,但他完全不愿猜测梅长苏是怎么做到的。

 

3.

春天里,萧景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少年时的往事。那个时候,天空是蓝的,垂柳是青的,河水清透见底,细软的白沙上滚满了明亮的珍珠。他朗声大笑,十多年未有的酣畅愉悦。阳光明媚,草细风柔,他一脚踩进清澈的溪水里,捧起一把明珠,转身要去呼唤林殊——

但跟在他身后的不是一声银甲,斜背长枪的林殊。梅长苏拥着一领狐裘,沉默地看着他。

“是你……”萧景琰说。他高高举着的双手垂下了,珍珠滚落一地,天空突然昏暗了,树木上燃起了火,河底的白沙里焦骨铺陈,黑血四溢。枯裂的大地震动着崩塌,嘶吼声从梦境深处传来,他茫然四顾,在腰间摸索着,却找不到自己的武器。

“靖王殿下,”梅长苏说,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萧景琰没有理会他,他却仍然在那儿。他伸出手来,纤瘦的双臂间托着一把巨大的、闪动着血光的白骨长剑,那剑是那么沉重,压得他摇摇欲坠,“这是你的。”

萧景琰后退了一步。

“不。”他说。

“这是你的。”梅长苏说,仍然带着笑容,他捧着剑,缓缓地又走近了一步。

“不。”萧景琰嘶声说,他像个孩子一样凄厉地喊叫起来,“你放下它!珍珠才是你的——”

萧景琰猛地惊醒了。

他坐在晨光微露的床边,想了好一会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4.

萧景琰本不该这么生气。

按理来说,这全无必要。他或许错看了梅长苏其人,但这并不是梅长苏的错。梅长苏并不是来给他萧景琰做知心人的。恰恰相反,早在他们初识的时候,梅长苏就讲得明明白白:他此来,就是要为萧景琰把坏事做尽的。

也许我是在气我自己。他漠然地想。我做不了任何事情,却要把期望寄托给其他不相干的人。

他望着窗外混沌的飞雪,觉得胸中涌动的一腔热血缓慢地沉寂,渐渐地重归冰冷。那曾深深包裹着他的,无所不在的荒凉感再次袭来,隔世的残阳如血,斜照他单人独剑,注目一场无可阻挡的烈火燎原。

我会做这件事情,他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我会做这件事情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苏先生还在门外。”列战英轻轻禀告他。

“随他去。”萧景琰平静地说。

他转身走到门口,已经打算去集合府中的护卫。然而在转弯的地方,出于什么难以理解的原因,他停下了。

“等一下,”他说,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抱着什么期望,“去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5.

夏江的供词里,指认苏哲是祁王旧人。这解释了很多事情,纵然如此,萧景琰依然感到费解。

“我一直以为,”他在议事之余,某个闲暇的午后对梅长苏说,“苏先生与赤焰之案必有渊源。”

梅长苏想要说话,他先抬手止住了。

“先生说不是,我已知道了。”他说,没有看梅长苏,只凝神注视着庭院中缓缓落地的秋叶,“天下之大,为赤焰、为祁王兄不平的人何其之多,与屈死者血肉相连的人又有多少。然而在这些人之中,有谁胆敢站出来,表露自己的真心呢?即便是我,在先生助我之前,也不过是忍冤含愤,在父皇面前争辩几句空话罢了。祁王是我的兄长,林帅是教我助我的父辈,林少帅是我的至交。连我都如此,何况其他人。”

“殿下……”梅长苏说。

“而苏先生决意助我,不过片刻之间。为救卫峥,更不惜舍身以代。若说不是早有不平之意,我断然不信……可若先生是祁王或林帅的旧部,天下最不必瞒的就是一个我,你既已知我真心,又有何理由不愿直言呢?”

“……”

“先生不用多说。”萧景琰说,“初时先生愿意助我,我曾感谢先生,是为你非亲非故,却愿助我一臂之力。但如今又有不同。先生若是赤焰旧人,我自要感谢先生,愿与我共担此重任。若先生不是……”

萧景琰说到这里,肃然起身,转向梅长苏,时隔两年之后,再次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

“我更要感谢先生,让景琰知道人心自有是非公道,亡者清名不坠,世间正气长存。”

 

 

6.

萧景琰知道他一辈子也无法想通这件事。

当然,这一定有它的逻辑,因为小殊那么聪明,从来不会像他那样,做一些热血上头的蠢事。林殊要做的决定,一定是清楚的,有理有据的,可以解释的……但是萧景琰此身此魂、永生永世,都不会理解这件事情。他一步一步走在宫阙间长长的回廊上,觉得这漫漫长途荆棘遍地,钢锋根根撕筋裂骨。他咬牙走上玉阶,眼前黑灰一片,脚下颠簸不止,一时觉得踩着梅长苏冰冷的指骨,一时觉得踩着林殊火热的血肉。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想。你怎么敢让我这样对你?

这个可怕的问题滚落在他的心间,如一块炙烫的炭石滚出一个焦深的黑洞。然而他只能让它留在那里了。他再不明白,也不会问出一个字。因为他更不想知道,昔年金陵城里一株最青翠挺拔的骄杨树,是如何被烧灼成那一枚复仇的枯炭的。

 

 

+1.

 

“当然。”梅长苏说,“三个月内,我就会回来。”

他站在城墙的向光面,月光如水照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孔。他泛起一丝微笑,语调轻快,带着谐谑的期待。似乎这是一个举手可践的承诺,似乎他是真诚地在保证,他会在大战之后,回来与他的朋友携手共看这大好河山。

萧景琰看着他,知道他回不来了。

在七百多个压抑而困惑的日日夜夜里,他第一次心如明镜,能透过梅长苏眼中面上层层叠叠的伪饰,直剖进那莫测心窍的深处。在他们共度的短暂光阴里,梅长苏的身形第一次被清辉照尽,他的神魂第一次如此直白明亮。萧景琰看着他月光下的恬静面孔,却看到了滔天烈焰,看到了呼啸暴雪,看到了霜冷长河里一双蕴尽千山万水的幽幽黑眸,看到了雪亮刀光劈下,染血胸腔里一颗支离破碎、却拼尽最后一丝气脉勃勃挣动的热血丹心。

他回不来了。

萧景琰看着林殊,看这位永远比他聪明的少年知交正竭力为他编织最后一个谎言。梅长苏的唇角逐渐抿起,眸光略微游移,他如此的敏锐,已开始为他的沉默而紧张了。

萧景琰微微一笑,他的眼角湿润了。

“一言为定。”他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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