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锋

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422系列】雪夜



Summary:“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孤单一人。”他低声说,“这让它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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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ese并没有睡着。
他累坏了,身上每一处新旧伤口都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应该养足精神,等待明天,以及之后或许无止尽的恶战。但是他只是醒着,望着狭窄车厢昏暗的顶板,甚至没有试图闭上眼睛。
Root蜷缩在后排座椅上,早已睡着了,这女孩身上有种狂信徒才有的精神气,只要机器存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她永远不会倒下,随时能战斗至死。这偏执的信仰有时让Reese有些嫉妒:他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信仰,一个力量之源,但已经失落已久了。
当然,后来,出现了另外一个目标,一种虽然不强大,但是十分稳定的依托,一道永远存在的注视——Reese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猛地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转过头去——
“怎么了?”Finch低声问道。
“没事。”Reese说,“我有点走神。”
黯淡的星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雪地反射出柔光,他看到Finch的侧脸,一样地疲惫萧瑟,一样地毫无睡意。他身上盖着Reese的大衣,手提箱搁在他怀里。
“没什么事需要你集中精力,油箱是满的,四小时内这片林区都是安全的。”Finch说,“你应该睡觉。”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Reese伸手在座椅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瓶半空的矿泉水,他自己倒出一点尝了尝,然后递给Finch。
Finch摇摇头。
“有点凉,你可以含一会儿再喝。”Reese说。
“我不冷。”Finch说,随后他犹豫了一下,“我很抱歉。”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向我道歉了,老板。”Reese取笑他,“莫非你打算开除我?”
Finch,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他的玩笑。他皱着眉,似乎在困乏的头脑里检索精确的措辞,Reese干脆继续打断他。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Harold。”他说,“你再这样,我就要认为你看不起我了。”
“我在说另外一件事情,Mr.Reese。”Finch说,“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让你陷入这种境地——”
“你是在说Iris吗?”Reese问,“因为我从不认为——”
“什么?”Finch说,眼睛困惑地睁大了,“你说你的心理医生?”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Reese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用勉强自己,John,”Finch叹了口气说,“不到一周前,你还被困在落单的驾驶舱里失血濒死,现在我们所处的环境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开的是同一款车,难道你没有压力吗?你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吗?”
哦。
Reese后知后觉地环顾了一下身边的环境——车厢,雪地,干枯的枝杈,月光。他甚至一样坐在驾驶座上。
“哦,”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地说,“我——我都没有感觉到。”
Finch评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推测他是否在故作平静。
“也许是因为这回有暖气。”Reese说,“也许是因为我肚子上还没开口——唔——”
他看着夜色中Finch的侧脸。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孤单一人。”他低声说,“这让它截然不同。”
Finch发出怀疑的喉音,但他明显地放松了下来,紧绷的面颊变得缓和了,倦意一下侵袭入他眼里。Reese再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迟迟没有入睡。
“你是那个决定独自行动的人。”他嘀咕道,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想要在不挤压脊椎的情况下换个姿势,Reese坐起来,拉了他一把。看着他吃力地侧过身来,又侧过去了——他并不能坚持住除了仰卧之外的姿势。
“你可以在我腿上躺一会儿。”他提议道,随即又指出,“你不该坚持坐副驾驶的,你比Root更需要躺着。”
“你们比我更有价值。”Finch喃喃说,没有动,显然是拒绝了他的建议,“我只要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
“如果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在这里。”Reese说,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说,“我早已经死在哪个垃圾桶里,Root还在搞谋杀,浑浑噩噩黑白颠倒——”
“如果不是我,”Finch静静地说,“这一切根本不会开始。”
“如果没有你,”Reese冷静地说,“这一切就无法结束了。”
Finch一时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地仰躺在车座上,尽可能缩在Reese的大衣里,像一座从腰部塌毁了的雕像。他似乎想显示自己睡着了,然而Reese知道他没有,他几乎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苦痛浪潮在狭窄的车舱里翻涌。
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会听。他想说,但是又停住了。即使是四年生死与共,他和Finch之间仍然隔着那层牢不可破的帷幕。他们已经亲密到可以分享一块糕点,一杯茶,以及条件窘迫时的一张床铺。他们分享生活中的危难与创伤,但他们仍然不会主动分享心中的旧日创痕。他们彼此了解的够多了,但那探入内心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尴尬、逼不得已,并翻卷出血淋淋的骨肉。
也许这是为什么我会找一个心理医生做朋友。Reese有点意识模糊地想,也许Harold也会需要一个。
随即他就嘲笑了自己:Finch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会接受心理治疗的人了。
“我找过心理医生。”Finch说,Reese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出来,“他们没有什么用。”
“他们是有用的。”Reese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话,“会让你感觉稍微好一点。”
“没有用。”Finch说,他看上去介于清醒和梦呓之间,至少Reese很怀疑他在白天会说出这些话,“他们只会说,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Reese干巴巴地说。
Finch几乎是笑了。
“你能那么说。”他低柔地,近于宠爱地说,“John,你可以。”
“你也可以。”Reese说,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去按在Finch冰凉的手背上。“Harold,你只是想做些好事,你知道,我们都知道。”
“不。”Finch说,他的语调仍然低柔而模糊,但词语却尖利冷漠,带着种无意识的凶狠,“只是傲慢,冷漠,控制欲。只是我想证明我能罢了。”
Reese无言以对。他知道世界上最无法阻止的就是一个人的自我惩罚。他自己带着一颗如此残破的灵魂,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修补自己,Harold只会比他破碎得更彻底,他根本不可能修好他。
“想一些好的事情,Harold。”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有过好的时光,对不对?”
但是他说的有些晚了,刚才的那一番过度的吐露似乎把Finch从短暂的迷蒙中拉扯回来了。他绷紧了身体,好像突然意识到Reese在身边似的,要把手掌收回外套里。
Reese一把抓住他。
“嘿。”他用气声说,带着种突如其来的明悟,“运气不好的话,这就是我们生命中最后一个晚上了,你都不愿意让自己高兴一点吗?”
Finch叹了口气,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正因为幸福的要求如此苛刻,所以亚里士多德才把它看做人类的终极追求。”他说,语调和内容都恢复了清醒,没有试图抽出自己冰凉的手指,“如果想要就可以有的话……我也怀疑自己会把这个作为心愿的。”
“我没有让你许愿让时光倒流,或者让你忘记所有可怕的故事,”Reese说,“只是建议你在短暂的几个小时里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当然,”他继续说,“你连在这点时间里放弃自我谴责都做不到,那至少可以满足一个更低的要求吧?”
Finch谨慎地看着他,Reese伸出另一只手把座椅往后推得更多,把薄毯的边角塞到座椅间的缝隙里。
“躺一会儿。”他不容置疑地说,“你只有宝贵的三个半小时了。”
Finch的屈服似乎完全是因为他太疲惫了,无法与Reese争辩,更没力气阻止Reese跳下车去让他换座位。但无论如何,当他们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合适的姿势,让Finch躺下几分钟后,他身上僵硬的肌肉明显地松弛了。
“谢谢你,Mr.Reese。”他说,眉头舒展开了。
“不客气。”Reese说,“这还是很容易的,对不对?”
“也许吧。”他这位固执的朋友这么说,把眼睛闭上了。不一会儿,他胸口有规律地微微起伏起来。
Reese看了他一会儿,又抬头看看窗外的雪原。月亮在森林深处闪光,而他再一次吃惊于自己完全不介意那段绝望的回忆。Finch温暖的重量贴在他的膝头,他想到一些含糊的寓言,关于失去了一半翅膀的天使如何与同样残缺的同伴相助而飞。当他还是个孩子时,那故事听起来更倾向于残忍,而在此时此处,它惊人地温柔、美好,充满希望与慰藉。
“我们都会好的。”他对盖着大衣的Finch说,“只要我们都在。”
Finch回以平稳的呼吸声,而Reese闭上眼睛,决定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离日出还有三个小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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