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锋

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南柯 02

“……云素知丞相持身谨严,不愿草率行事,但此战关系我大汉存亡,不得不请丞相勿要藏拙——”

孔明方按下惊疑之情,赵云一席话已说到了末尾,他虽然没听仔细,却也知道大致是何内容,盖因这番对话双方已经进行过不止一次了。 

“子龙,”他缓缓道,“你的意思我知道……”

“然而丞相始终听若无闻!”这英武的将军飞快地回答,猛地抬头,银盔下双目雷电一般朝他扫来,“恕云愚钝,不知丞相——先生?”

孔明向他摆摆手,料想自己心思百转,忧上加惧,多少显露在脸上,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苦笑一声。

“子龙啊,”他叹道,走下几步去拉住赵云双手,“你这样赶来,莫非是想我也闯进宫去,在主公面前与翼德争辩道理吗?”

“云只望让先生知道,事情紧急了。”赵云道,直盯着孔明双眼,“自先生出山以来,临事必有诤言,主公也总是乐而纳之。在主公眼中,先生股肱之语,总是比云等爪牙之谋更有分量些。为何在这样的大事上,先生却不放言直谏呢?先生心中也放不下荆州吗?或是先生得了丞相印绶,心满意足,已不愿触怒主上了?”

“你怎知我没有谏过?”孔明冷声道。

“丞相是有进言,然而从未直谏。东征孙吴,废友邦之盟,伤仇雠之敌,劳新附未安之民,掷十年积蓄之财。既无大义,也难得利,更置主公于险境。丞相却只一句‘何如暂缓’。”赵云眼也不眨,昂然道,“柔顺之语与耿直之言,这其中的区分,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两人对视片刻,赵云神色坦荡,孔明摇摇头,转过身去了。

此时已过子夜,数点明星悬于穹天一角,不远处的宫室里灯火隐约,在夜色中渲染出模糊的轮廓。

“子龙,”孔明看着那星火,道,“你说在陛下眼中,亮为股肱,子龙为爪牙,亮且谬受之。然而在陛下看来,云长翼德又是何人呢?”

“即便是骨肉至亲,”赵云道,“总也不该抵过九十万蜀地子民,四百年大汉江山!”

“丞相不必与我解释,”他又道,“疏者不间亲人,活人不敌逝者,云都是知道的。然为人臣子,眼见主上行事有损家国天下,无论如何不能视而不见。云几次三番来说丞相,是以为丞相虽在朝堂上言辞含糊,但必定与我同有此心,只是不愿被百官裹挟,或对东征得失仍有疑虑而已。今夜听丞相这一番话,竟是明知东征之险,但自觉与陛下情谊不及两位将军,不愿虚掷恩宠。想来无论战事如何,丞相稳坐成都,自无甚可忧虑的。既是如此,云又何须多言。”

他说完,冲着孔明的背影一拱手,掉头就走了。

“站住!”孔明回身喝道。

赵云果然站住了,转过身来,只望着孔明,并不说话。两人对视一刻,孔明先笑了。

“好你个赵子龙。”他指着赵云道,“倒轮到你对我使激将法了。”

“云心中确有疑惑。”赵云面不改色地回答,“以云的浅薄才德,尚能力陈东征之不可为,先生天下英杰,又对陛下一片忠心,怎会逡巡犹豫,不能直言?”

孔明长叹一声。

“子龙何须自谦呢,”他道,“我平生所见可称英雄者,论聪明机变,奇谋善断,子龙未必得居前列,若论英勇刚直,又兼雅远谦冲,但惟子龙一人而已。”

他不待赵云答话,又道:“子龙胸怀坦荡,一腔报国忠心,怕是不能理会我辈幽暗之意——我所以提到股肱,爪牙与骨血,并不是要说明劝进之难啊。”

赵云一愣,剑眉蹙起,道:“丞相此言何意?”

“陛下一意孤行,”孔明道,“若是百官无一人劝阻,我必要犯颜直谏。若是新旧朝臣分为数派,我也好择一而从。但如今起兵过急,伤民过重,以至于反对之声有十之八九——如此,亮只好出怀柔之语,以安陛下之心了。”

“什么叫安陛下之心?”赵云奇道,“丞相不劝,陛下若放心伐吴,岂不……”他说到一半,语调骤变,脸上神色变幻,依此显出恍然,骇恐,忧惧之色,最后竟转为怒容。

“丞相,陛下晋位不过数月,君却从何时种起这一番进退揣测来!”他道,铿然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行礼道,“末将请丞相三思!若这不过是你一己之虑,岂不愧对陛下对丞相三顾识拔之情!”

“我知子龙必要发怒,是以你屡次问我,宁可不说。”孔明道,也不扶他,“然而你便要骂我,也是一样。丞相之设,是为调理阴阳,平衡朝政。我若上表,谁能不视我为尔等后援?伐吴若是败了,君臣协作,尚有光复之日。但若你我爪牙股肱、两州朝臣,联起手来逼迫陛下不报血仇,这其后时局,实在无法预料。是以子龙越是慷慨陈词,我越不敢直言附和,就怕陛下一时多虑,以为你等是以我为首,反而坏了大事。”

赵云沉默良久,道:“既是如此,如今三将军到了成都。丞相仍要作壁上观,待我等与翼德决出胜负了吗?”

他虽如此问来,但深知孔明为人一得千虑,一有决断极难动摇,心中已知答案。不料孔明却半晌不答,赵云抬眼看他,见他长眉紧蹙,似乎犹疑不定,过了片刻,问道:“张将军入城,共带了几骑?”

赵云愕然,回想一刻才道:“二十有余。”

“是不是五人一队,分持五面白旗,旗上黑字?”

赵云愈发惊讶,道:“是。”

“入城时,当先一马是灰色的,额上有白斑。”

“入城时我未亲见,料想是三将军新得的良马,也是千里神驹,他来信向我夸耀过。”赵云道,“先生,您如何……”

他话没说完,只见孔明仰面看天,突然跌足道:“我一生谨慎……莫非真有天意?”随即袍袖一摆,把他拉起来,回头就往内院中走。赵云一头雾水,跟上几步,又不好直入内院,只得叫道:“丞相这是何意?”

“子龙稍待片刻,”却听孔明道,“待我换了朝服,去与张将军辩一辩是非。”

——TBC——

 
 
 

 干脆打云亮算了【并不

 

——————

 

注:

 

1. 关于蜀人的自称,演义先不说,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自称为蜀的。但我觉得季汉并不会好些,因为季有末之意,蜀汉不该称自己季汉,就像南明不该称自己晚明...有人说是第三的意思,却也不见东汉会说自己是“第二个汉”啊。虽然有季汉辅臣赋之类,算是史证,但是后期和前期人心毕竟不一样。而且题目未必不是后人加的。总之,我感觉上还是不用季字了,对于一个自诩承继正统的国家来说太杀自己威风...即使他们真的这么自称过,也不会在刘备刚即位的时候。

 

居然没有一个人和我聊聊剧情,心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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