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记一次谋杀庭审（NC17）
最近在密歇根巡回法庭旁听庭审，跟了一个新案子，虽然过程一点不复杂，但是案情搞得我几次怀疑了自己的听力，忍不住记录一下。
案件是枪杀，被告已经认罪，所以庭审决定的主要是一级谋杀还是二级谋杀。被害人是个黑人，男，36岁，块头很大，有点胖。独自住在一普通带草坪的房子里，位置比较偏僻。检察官介绍案情的时候，说他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他的职业是个drug dealer，他的朋友基本上都和他有交易关系。
被告也是个黑人，24岁，是个黑人小哥，穿一个白衬衫黑色毛背心，看起来挺清秀的，偏瘦。
然后检察官把手往他一指，说：“坐在那里的，是被害人的lover。”
我没看资料就进庭了，当时就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涉及同性，而是觉得俩人不太像一路的。
检方说，两人一直是朋友已经三年了。被害人把被告当作爱人，一直给他提供经济支持，给他钱和药片。但是被告却认为被害人是用经济问题要挟自己，案发当晚，被害人向被告提出性要求，被告极为愤怒。趁被害人晚上睡着时拿了他屋子里的点四五爆了他的头。为了避免传出声音，他用枕头堵住枪口。然后他把被害人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两把枪和药物（居然还包括游戏手柄）都装进包里想开车逃走。结果找不到被害人的车钥匙，他把东西扔在车里就沿着街逃走。警方发现包的时候，上面的指纹已经擦掉了。他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当晚被害人开车接他去自己家），把带血的衣服扔进垃圾回收桶。换了衣服出门（后来他的房东，一胖女士举报了他）。他去找他一个哥们，大概在凌晨三点。说他被被害人强暴了所以忍不住杀了他。对方把他藏了起来，一个星期后邻居发现了尸体，十天后他被抓了。
检方说，被告一直从被害身上获取利益，最后却因为一点分歧就残忍地把他杀害了。
当时我觉得检方特别无理……这不是小分歧吧……后来觉得检方其实是想暗示陪审团被告人可能早就起杀心了。然而最后情况和我想的并不一样。
然后辩方。他说被告是基督徒，无法接受同性关系，之前为了钱和药勉强和被害人发生关系，当晚被害人向他提出新要求，他终于无法忍受，一时冲动才杀人的。
然后检方上了八个证人，活活听了两天才听完。反正就确凿无疑人是小哥杀的，里面有一个是被害人的朋友（客户）。
检：你曾经看见Miller和Andrew在一起吗？
W：好多次。
检：他们干什么？
W：一起吃饭。
检：他们表现得怎样？
W：正常。
检：能看出是恋人关系吗？
W：至少我没有看出来。
检：M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是吗？
W：是。
然后审讯小哥的警官。那警局录像的画质音质差的惨绝人寰，连放了四十分钟，听完我脑袋嗡嗡作响额头发烫第二天就感冒了（然而也许是因为法庭的空调）。
警：你感到抱歉吗？
A：不。
警：为什么，你杀了人。
A：我别无选择，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我只能这么做。
警：你总不会是今天早上起床，然后突发奇想：去他妈的，我要拿起枪去爆他头吧？
这个问题用意是很明显的，在MI，一级谋杀（故意预谋杀人）和二级谋杀区别到你是终身监禁还是十到十五年允许假释。然而小哥虽然长得文气，估计是个法盲，回答是：“我想了很久了，我一直想着我要杀了他”。
辩方律师说这句话只是情绪性的，大家谁没有说过几句气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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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看到这里脑补了什么剧情。我以为大叔一直要挟小哥产生性关系，小哥一直勉强忍住，最后受不了了，想结束关系，大叔不让。然而发展和我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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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方叫了证人，其实就是小哥自己。
……
辩：你什么时候认识M的？
A：20.
辩：之前你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吗？
A：没有。
辩：女孩呢？
A：有。
……
辩：案发当时是怎么想的？
A：他叫我为他做一些事情，我说我不能接受这个。他说没有关系，改天吧。然后就去睡觉了。
辩：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A：是的。
辩：他没有强迫你吗？
A：没有。但是我非常生气。
辩：你非常生气，因为他说改天是吗？
A：是的。
辩：因为他认为你最终会接受的，是吗？
A：是的。
辩：什么让你决定开枪？
A：我听到有个男孩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杀了他。我无法抗拒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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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很惊讶，觉得我之前一直理解错了。原来小哥和大叔居然没干过什么，难道小哥一直觉得大叔不是来真的，觉得被侮辱了才反应过激。
然而我还是没料到这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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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质询时检方的问话让我风干成了一座雕像。
检：你说M之前你没有和别的男人有过关系，M之后呢？
A：有。
检：你和M是什么样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
A：Blow Sex。
检：他给你做，还是你给他做。是他给你，对吗？
A：是。
检：你从中得到快感了吗？
A：是。
检：三年来一直是他为你提供服务，是吗？
A：是。
检：但是案发当天他希望反过来，希望你给他做，是吗？
A：是。
检：而你感到愤怒，你不能接受。
A：是。
检：然后呢，他强迫你了吗？他用什么东西威胁你了吗？
A：没有。
检：他有不让你离开吗？
A：没有。
检：你选择了留下。
A：是的。
检：然后你选择了留下过夜，夜里你起来找到他的手枪，拿一个枕头堵住声音，然后对他开枪了。
A：是的。
检：他是毫无防备的，他在睡觉，是吗？
A：是。
检：当时周围有其他人吗？
A：没有。
检：你说有一个声音让你杀人，但你知道这是错的，是吗？
A：是的。
检：你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放下枪，没有人理由阻止你，是吗？
A：是。
检：枪是上着保险的，是吗？
A：是。
检：你知道警方会来找你，你擦掉指纹，扔了衣服，换掉你的手机号。你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因为，引用警方审讯记录“他对我做了这些，我值得拿走他所有的东西”。
A：是。
检：然后你去找你的朋友，当时你告诉他你被M强奸了。
A：是。
检：审讯记录里，你说你不觉得抱歉。
A：是。
检：我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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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你说了不同的故事，后来你选择了说出真相，为什么？
A：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辩：我没有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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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以后我唯一能想到的问题是，检方你们是怎么搞到这些细节的……也就是说，小哥和大叔维持了三年的关系，自从大叔把他带进门以后，他也和其他男人发生了关系。大叔一直为他做blow job，案发当天大叔想让小哥做，小哥不同意。大叔说那改天吧。小哥怒不可遏，当晚起来把他杀了。
真是既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局……
诚恳地说，不管处于哪个位置，不管有没有得到快感，不管后期是不是配合，只要当事人内心是抗拒的，都可以算理论上的强奸。但是小哥这情况未免也太百口莫辩了……怪不得检察官一开始说为了微不足道的分歧……原来是这个意思orz
并不是非要有完备的策划准备才是一级谋杀，只要你在案发当时有杀人的故意，在可以停下来的时候选择继续，都算是故意的杀人。所以当检察官问你是不是有其他选择而回答是的时候，结局应该就确定了。案子悬念不大，但是这细节当真把我搞得一日三惊。
一方面来说，被害人当真没做什么，小哥是自愿和他发生关系的，他很慷慨地提供金钱和药物，带小哥吃饭，而且三年一直没有做提供BJ之外的事情，但是只是因为提了一句反过来的建议，小哥就把他杀了。
但是另一方面，小哥20岁就被大叔带着吸毒混饭，被他带进gay圈，内心深处一直不能接受，觉得自己为了生活忍辱负重，最后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逼得越线杀人，还觉得自己有理由拿走对方所有的东西作为回报。
感觉两方都有值得同情之处，又觉得都不是什么好人。
明天上午closing，下午估计陪审团就能出结果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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